ROY ANDERSSON 

Roy Andersson, 2007.

在2012台北電影節之前,我不認識這位瑞典導演。
影展期間有幸擔任與安德森導演長期合作的製片,
Johan Carlsson之接待人員,
才發現我早在瑞典看過他的廣告作品。

安德森拍片風格之獨特,辨識度極高。
但在遙遠的台灣應該很少人聽過他呀!
影展期間屢屢看到滿座的場次,才驚覺其實他在台灣已經偷偷的養出一票死忠粉絲。
源自幾年前金馬影展播過「二樓傳來的歌聲」, 影迷久久難忘。
像這樣的電影作品,台灣沒有片商買下,平常管道難以取得,
若不追著影展跑這輩子很難再看著幾次。
感謝Youtube的存在,可以讓沒進電影院的人沾露聞香,
感受何謂荒繆又幽默「超現實主義」的瑞典名導風格。

Roy 今年69歲,imdb上面的電影履歷表點開,半頁不到的篇幅就條列完畢。
從60年代,洛伊安德森在學校中的短片作品,
到千禧年揚名國際的「二樓傳來的歌聲」,中間消失近25年。
他跑去拍廣告了。

我和不熟知他是誰的朋友笑稱:就當他是瑞典的吳念真吧。
(當然他拍的廣告不是自己入鏡的那種)
他在瑞典家喻戶曉,廣告畢竟是深入每個家庭臥室的傳播媒介。
甚至很多是國際性的廣告,創意點極為巧妙,
也是大家網路轉貼「超爆笑廣告」的時候偶爾會出現的作品。
雖然有些橋段需要了解台詞才有意義,不過大部份畫面說明了一切:
在深夜裡看要小心別笑太大聲。

 

由25年的廣告生涯做分水嶺,之前之後的作品風格差異十萬八千里,
若沒仔細找線索,很難看出來是同一個人的作品。

學生作品裡,多把焦點集中在日常生活,
運用許多特寫鏡頭,這在後期的電影中是完全不復見的。
因為生活的瑣碎,細節,於是容易感覺劇中人的起心動念,
像是可以聽見他們心裡獨白,沒有人說出口的獨白。

黑白片中的情侶生活描繪的唯美浪漫,
每個鏡頭都可以截下來當書卡,放在金石堂賣錢。
看著男女主角陶醉在愛情生活之餘,故事講的卻是現實生活的困頓與掙扎。
短片「十月五日星期六」中的兩人甜蜜世界,發展成了他的第一部長片,
「瑞典愛情故事」。
kärlekhistoria 

這部評價很高的電影,我其實有點不明白其動人之處為何?
只是加強印證自己的小感想:瑞典電影總喜歡把孩子當作典範的標準,成年人常常是愚昧又迷失的對照組。
安德森把青澀純真的戀情和一堆過得渾渾噩噩的大人擺在一起對比,
是創舉,日後好像也少見類似的題材。

隨後的「Gilliap」慘敗,影評票房皆不討好。
Giliap 
我卻非常享受那款冷調敘事的觀察角度,試著不誇張任何情緒。
造成一種詭異低氣壓,鬱悶窒息。劇中三個角色皆有生活上嚴重的情結,
感情又互相牽絆,整個世界被壓縮在一個困頓又無解的小角落裡。
70年代的「瑞典秦漢」Thommy Berggern 演技不凡,沈默寡言卻有極細膩的內心戲發揮,
看完這片很難不被那對深情又帶點稚氣的眼神迷倒。
鄉村小旅店的背景,讓人窺探亦可揣摩當時北歐生活意識形態,我反而喜歡這部大過「瑞典愛情故事」。
內心的喜怒哀樂,藏在地下室的小房間裡,人們面無表情,口袋裡卻藏了一把槍。
關於悶葫蘆的小人物譏諷與批判,可能自此劇萌芽,在25年後的兩部大作中爆炸。

是灰心於票房失利,是尋找資金兼靈感也罷,安德森轉至廣告跑道沈潛磨練了25年,
拍超過500支廣告,可說是名利雙收。
廣告中的訴求,常讓人有機會檢視生活細節,每件事情的背後動機,
周遭人的反應態度。觀察入微的結果使安德森成為廣告創意大師。

自1983年,因某支廣告的題材,亦受日本歌舞伎的造型影響,
他自此把片中人物的臉都塗白。
概念是為了要消弭主角人物的特殊性與個別差異。
他想讓觀眾看到的劇中人是「那一類人」,而不是「那個人」,
強烈呈現出集體意識而非個別意識。
所以在他的作品中,沒有大牌明星臉孔,
只有幾乎是由路上“撿”來的素人,他們沒有受過專業訓練,
沒有經過修正的情緒表達,套上面對鏡頭時微微的不適應感,
角色即成為走出戲院,真實圍繞在我們身邊的人。
表情木然,重複著簡單的幾句話,死白的臉,朦朧灰綠的房間,
你是誰都一樣,身為人活在世間的困頓,真正關心的命題,
我們的痛啊愛啊,失落與罪惡,無知與脆弱,其實沒有誰的特別,
舉世皆然。

 - 短片-

這25年間,除了大量的商業廣告,兩個短片作品也使人驚艷。
其一是「光榮世界」Härlig är Jorden。
 

瑞典自1990年發起了一個電影的十年計劃。選定十位導演,每年拍十分鐘的短片,
直到2000年時匯集成紀錄瑞典的十年,「光榮世界」是此計劃的首發。
當年在哥特堡影展第一次放映時,觀眾反應異常安靜,很可能是驚嚇過度,製片Carlsson如是說。
短片中重現二戰時納粹惡行;沉浸在罪惡感中的父親,他面無表情的訴說自己的人生,
父母與兒子;映襯著冷調的街景,默然靜止,沒有希望的世界。
某次的映後座談中,一位俄國觀眾站起來問:
難道你們瑞典人看完,不感到憤怒嗎?

如果一個民族,在十年計劃的影片中是被如此被縮影呈現,應該會反彈的。
但寂靜後,「光榮世界」在各影展拿下許多獎項,若干年後似乎漸漸的被國人接受;
我想這是瑞典人最難得的地方,不躲避檢討自己,反省過去。

洛伊安德森對二戰時瑞典面對納粹血洗歐洲卻採中立立場的這件事,
覺得非常值得深入檢討。冷漠的面對罪行,是否是一種默認?
他試圖用電影強迫觀眾反思,這歷史觀點帶至現今民族的影響為何。
除了光榮世界中驚悚第一幕開場之外,在他的兩部長片中也可持續窺見有關納粹的議題。

另一短片「瘟疫降臨」Någonting har hänt 是1986年瑞典衛生局指派拍的AIDS愛滋病認識宣導。
   

拍攝未完衛生局就決定取消計劃,安德森靠自己的資金獨立完成。
製作時間早於「光榮世界」,但在1993年後才被影展播映並得獎。
兩部短片從很難被接受,到世界影展發光,觀眾花許多年才能接受這些作品,
也自此完全確立了洛伊安德森,用荒誕鏡頭縮寫人生來探討嚴肅的議題。

他永遠清楚自己要說些什麼,要做到什麼效果。
但在拍片現場,他也常常採納團隊的專業意見。這對一個極度頑固的藝術家來說實屬難得。
洛伊安德森在故事影像中的堅持,爾後的兩部長片中是更明顯;
觀眾不接受,他可以等。等的時候繼續拍賺錢的廣告。
他寧可動用一堆人力,花三四個月搭一個模型,而捨棄簡單電腦動畫可以作出的效果。
曾在某訪談中他說:「看盡現今的瑞典媒體,我感到事態嚴重。
人們不該再被資本中產階級所迷惑,被錯誤價值觀汙染。
我們不該再躲避嚴肅的人生課題,儘說些無關痛癢的笑話。」

若說柏格曼是古典心理學,那洛伊安德森就是瑞典的現代心理學。
探究人生的初衷仍在,手法不同。
同樣強調孤獨與罪咎,但後者強調對集體心靈意識的呈現,用抽離的角度來看罪惡。
相較於古典,當代的洛伊安德森少了些宗教哲學的探討,多了些對政治現象的批判。

那些如夢似幻的房間,冷冽的顏色與臉孔,
莫名給我們另一個出口,在心裡默默發洩著對世間永遠不滿意的樣貌,
對情感永遠不滿足的貪婪,對生活無止盡的罪惡。

 * 註:兩部長片將於另篇介紹。

*參考資料:2012台北電影節映後座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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