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菜派


吃了一口涼掉的派,派皮油酥,餡料不多,滿口菠菜和蛋的味道。
把眼睛眯起來,就是這個味道!我終於做出她媽媽的派。
什麼香料都沒加,連鹽巴都嫌少了些,
白胡椒還是最後臨門一腳,意思意思地灑一點。
自己亂搞居然也可以成功,見獵心喜地想立刻打電話給尼奇,
想像他吃到的表情,會是驚訝還是感動。


快速塞下三角形的邊緣,最後一口酥脆崩解的奶油皮,
步出廚房,瞬時背脊發涼。
我處心積慮的想做出她媽媽的味道,追求的是什麼?想證明什麼嗎?

三年來,我試了各種方法盡力與內心母親陰影和解的同時,
難道就這麼不小心又掉進另一個女人的窟窿裡?

許多女孩談戀愛的經歷中,小三不斷,遭無數背叛,一直遇到劈腿男,

治療師都說這是內心潛意識招喚來的,因與其他女性的競爭關係未得到善了。

而我一直很慶幸,小學畢業之後,愛情裡就沒有女人的戰爭這件事,
想不到終究還是破功了。
只因為一個菠菜派。很好吃的菠菜派。

好妻子就要在家烤派: 是當好萊塢市場想展現復古風情時愛用的老梗。
舉凡慾望師奶,或任何有關60年代鄉村女孩的電影裡常會來上這麼一段。
多是用來嘲諷舊式的沙文主義社會,
凸顯當前的主流價值為女性不該關在廚房烤派,
該在商場上與男性針鋒相對才是二十一世紀中政治正確的說法。

而我被關在瑞典的清幽小鎮裡,沒事做也只能不斷的烤派。

器材買了,食譜有了,派都烤了還要追求跟婆婆相同的口味;
我霎時對自己受到文化遺毒如此之深感到羞愧與可悲。

身為妻子,人生終極目標是否為站在與婆婆相同的高度,
無論是心理上或生活上,逐漸代換掉她在先生中生命的比重?

我曾聽過一個穩重可愛的男人說,他對自己的太太毫無要求,
唯一希望她能夠學幾樣媽媽的拿手菜,
確保哪天媽媽走了,還能隨時吃到懷念的味道。
多麼令人揪心又心疼的說法,怎麼忍心拒絕。

但這真的是婚姻裡必要的條件?
一個永遠年輕有活力,可以多讓他吃30年家鄉味的廚子?!

人們總習慣在伴侶身上尋找媽媽的影子,或許潛意識中有受到先生這樣的召喚。
那我又想從他身上找到誰的影子呢?

鮭魚切塊,亦或是把鮮紅的小番茄細心排在盤上,
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做的。
不是犧牲委屈,不為認同女性為下人的低落價值觀。

不貪得任何人的肯定與讚賞,純粹是自己想吃自己做。
花錢買得到東西沒有自己手做的可靠;
買到喜歡的食物怕它倒閉關店、口味丕變,再或許平時要看老闆的臉色。
小時候愛吃的包子饅頭就因為老闆中了六合彩就此一去不復返,
徹底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自己動手,愛吃的時機口味心情、凡事全權掌握,自己能做即獲得最大的自由。

新嫁人婦的擔憂焦慮,即使遠在一個北歐的家庭中,毫無中國傳統婆媳的角色束縛,

我仍不時提醒自己融入的問題依然存在。
雖然沒有要取代誰,更不用刻意討好誰,
不同文化背景下,我得到的是更多更大的寬容體諒。
細細想起來,新型態的家庭關係可比那層層疊疊的餡料,起司、派皮、蛋汁和鮮奶油,
一口咬下是鹹甜葷素都有,但味道是否融洽互補才是決定是否為好派的關鍵。

女人之間情感的矛盾,總出現在廚房裡。
多少人在裏頭煲出了一鍋對先生孩子的愛,也煲出後半生的成就感,
更有人在裡頭煲出了一輩子對婚姻的怨懟。


婆婆常拿著雜誌研究新食譜,三兩下就桿好我怎麼拉都拉不平的派皮。
她有著什麼樣的心情?

若沒有婆婆的好身手可以學可以比較,難道我就不吃飯了嗎?
食物帶給人撫慰與安全感,家的味道,媽媽的味道,小時候的味道,
如果自己做菜可以滿足自己,即獲得最大的自由。
能給予所愛的人滿足的味蕾,是受到幸運之神的眷顧才了得,
重要的是得到自己給出的肯定,自己給出的安慰,
知道在自己需要的時候,做得到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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