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chocolate

結婚後第二次來, 仍舊拿旅遊簽證所造成少許的不心甘情願,

九月的時候花了兩三個星期克服掉了。

並不是真在乎政府的作業慢吞吞,推遲讓我來定居,

因為都這麼多年了,誰認定我們是不是一對不重要。

因為複雜的人生觀常常連身為當事人的我們連想住在哪裡都不是百分之百確定。

 

是討厭要一而再的跟兩邊說再見。

『這次要去多久?』

『我一直以為妳在瑞典』
『貓呢?學生呢?』

『只好等妳回來再約了。』 『當是去度假也好。』

旅遊簽證最多只能待三個月,其實我一直都跟貓待在台北連台南都沒法去,

貓只好先暫時讓爸媽顧一下學生只好找代課老師,

我也很希望一直跟姊妹淘出去聊天聊到爽

但是為什麼待在台北的時間總是被切割的亂七八糟永遠覺得累,

度假感覺在這次旅行中全然消失殆盡因為同樣的行程走了太多次

連轉機的大機場都熟的跟自家廚房一樣。

 

尼奇從來沒有一次要求我什麼時候該在何處,連提議都不曾。

『隨時啊』如果我問什麼時候去找他比較好。

『好心情和貓』我問該帶些什麼時,他會這樣回答。

或許以前的我會覺得這種對話超沒誠意,根本不用心。

如今我覺得這是愛的充分展現,暖男的最高境界。

 

每回都分隔大半年的他一句怨言也沒有,只是我偶爾正常的任性撒野會冒出來:

或許你根本不想我去住吧。

話還不到嘴邊就覺可笑,

我們皆有能力過自在的獨居,還以此為樂,實在是我們關係中最大的資產之一。

他是否思念我,

從每次我到達的第一個禮拜每天早起並且在正常時間吃飯這點很明顯看得出來,

心情變得非常好並且會有『振作』的感覺,

雖然委靡是他對自己生活妄下的斷語根本不是真的。

 

踏上阿姆斯特丹機場的空橋那一刻,想著能否再遇見那兩籠和我同機的貓?

舒服的冷空氣讓吃暈車藥的頭醒了些。

過安檢時前一個女生被帶到小房間去,

我必須傻傻的站在原處等女生安檢員在身上摸來摸去才能過關。

終於隔壁通道的女安檢員過來支援,而我傻了太久,

在拎回包包時只記得要把筆電好好的塞回去,把最重要的皮包忘在那。

往前走了十多分鐘,意識到身上護照手機錢包都完全不見,

身上沒有一個東西可以證明我身份的時候,

從胸口滲出來一股又冷又麻的電流,

竄到四肢只需要兩秒不到,腿立刻軟趴差點跪下。

在安檢處找回包包,萬幸之後四肢還在抖,心情卻很快平復。

或許是年紀大的好處,不能真的做到臨危不亂,但至少大腦能騙過自己。

 

路上一位台灣小女生和我攀談,她擔心害怕轉機時間不夠到登機口。

我安慰她說會來得及,海關沒有太多人,登機口也不是太遠。

大學剛畢業第一次獨自旅行,要去巴黎比利時體驗人生。

面對年輕膽怯,又有勇氣出來的小女生,我自然而然拿出大姊姊的關懷和羨慕,

很多鼓勵背後帶著一些倚老賣老。

她往登機口走去,我留在C區的漂亮咖啡廳奢侈的點了一杯熱巧克力,

這是給自己生理期還飛長途的特惠專案。

 

天剛亮的停機坪上每一秒光影變化都不同。要抓住什麼呢?

每隔一段時日就飛到地球的另一邊,砍掉重練。


一輩子都在拿外國護照的我到底為什麼來,為什麼走。

我總是嘴上抱怨,心裏感激著。

選擇變動的生活,是宿命是業障,是我必修的學分。

強迫自己在感受『生活是頭安靜的獸』(註)時可以找藉口跳出來,

跳到另一個也很快會過膩的生活。

 

因為我是這麼懶,如此被動。

常常被貓的健康、買不到菜、工作時間安排、臉書上的新聞熱點等小事情制約,

時間久了以為這就是人生。

美其名太負責任的個性實則是沒有勇氣跳脫框架思考,

心底充斥『真的只有這樣嗎?』

於是精力被自己的矛盾內耗光光,身體窩在角落動不了。

 

四十歲的今後可以找到新的人生使命嗎?

我也不知道,只好試試看,要不然咧?

反正也回不去了,反正包包掉了通常還是撿得回來,別過度憂慮。

 

往哥本哈根的班機誤點了半小時,

讓我在刺眼晨曦加溫室效應的硬椅子上多看了好幾頁法蘭岑小說。

我真愛他,寫什麼都像是在寫讀者自己,投射的厲害。

我想這是始於作者的誠實深度。恩,做一個完全誠實的作者,是新使命之一。

 

尼奇可愛的臉出現在陜道中間,來機場接我這件事他也練習了好多次,

我們自在的擁抱,像是昨天才見,立刻可以接下剛剛聊天的話題。

那一刻我從獨立自主的大姐姐變成低能的小孩,

迫不急待用驚悚的語氣跟他說掉了包包的鬼故事。

到家沒多久尼奇去上班,我洗過澡後關了燈不顧一切倒頭就睡,

這個床變成了世界上我唯二不會認床的床。至少多確定了一項,這裏是我家。

Hot chocolate

[註] 為寶瓶文化出版一本短篇翻譯小說之書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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