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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諾。中。攝於2007年五月。
語言班上有三個來自斯里蘭卡的同學,我對席諾的印象最深。

他和我同一期進班上,話很少很少。
好像字脫出口,世界就會瞬間崩倒似的。
不過在各色人種的移民初級班裡,話少似乎也是一種自然,
講,得再三思考用什麼講?
最讓人舒服的母語,對來自另一方向的人們來說只是可笑的聲調。
英文?這裡是高貴的歐洲,英文不見得是人人必然要會的語言選項。
瑞典文大字還認不得幾個之前,
為著美其名的禮貌,實則是羞於啟齒又懶的動腦,
大家皆默默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席諾個頭不高。
T恤牛仔褲背著大包包的模樣,讓我直覺他大學還未畢。
但會來上新移民的語言班,求學肯定不是他來瑞典的首要目的。
濃色的眼不至於眉頭深鎖,卻常常憂慮著什麼的表情。

當時我在家悶得慌,來學校上課是唯一可做的正經事,從不缺席,
直到一回老師要求大家坐到電腦前,席諾正好坐我隔壁,
才發覺我好幾天沒看到他了。
「你生病了嗎?」唯唯諾諾的語氣,說出口卻像跟弟弟講話。
「沒有,我去找工作。」

工作。這兩個簡單字,是純金打造的聖杯,摸到的人才算得到上帝眷戀。
不光在似一群迷途羔羊聚集的新移民語言班裡如是,
甚是在整個瑞典社會中亦同。有工作才敢說話,才有尊嚴,
才會被當個「普通人」對待。
否則充其量你只是僅懂消費的過客,跟大多數人一樣,
被龐大巧妙的行銷手法騙去,懷抱著對北歐仙境的想望到這裡來沾點露水,
隨後發現,關於那些書上寫的都是謊言。(其實書中八成是美美的照片)

聽到工作這關鍵字,我忍不住追著席諾問下去,
「是怎樣的工作呢?」「你去面試了嗎?」
或許他是急了,接下來的幾個答案因為斯里蘭卡鄉音太重,我沒聽詳細。
似乎他真的去面試了幾個工作,但是都希望渺茫,
死了心決定回來,先乖乖學瑞典文比較實在。
我安慰他說,這樣的決定應該是對的,因為不少人試過啊!

席諾言語中不乏抱怨,這樣按部就班的做實在很慢,
生活費高的嚇人,只出不進的,可以撐到哪一天?
而且他聽說有個朋友的朋友,不會瑞典文也順利當了電腦工程師…

是啊!這種人永遠是朋友的朋友。陌生人。
我們一起望著電腦嘆氣。
強迫自己先忘記那煩人的黯淡前途,沒問出口的是:
什麼風把你從斯里蘭卡吹到瑞典來。

短暫的談話,我懂席諾是個上進的年輕人,
但是他結了婚這件事,還是波蘭的依夢娜,
在某天的咖啡時間中八卦說出來的。

席諾愛上的新嫁娘,是自己的親表妹。

我望著依夢娜誇張地的說話表情,霎那間一切都明白,
在那樣保守的佛教國家,門戶沒卡對都難結連理,更何況是自己的表妹。
即便天理容的下這對愛侶,家庭革命應該也會使大家去掉大半截陽壽。

據依夢娜說,果然是因家庭反對,
近親結婚在守舊的社會型態下肯定會被批評到天荒地老。
愛情,在充滿大到鋪天蓋地小到雞毛蒜皮的人的原則之下,是多麼不值提起。

我望著席諾遠遠走來的影子,很確定是愛情帶著他來到冰天雪地的這裡。
(那我呢?我也是嗎?)

某年某月的某天,在斯里蘭卡,
席諾脫口而出的一些話,讓家人的世界瞬間崩倒。
或許,他自此成了沒事絕不說話的人。

手握著還溫熱的紙杯,我很難把席諾有點稚氣的臉龐,
跟遭受過諸多無端批判與冷嘲熱諷的人生經驗聯想起來。

我突然笑了出來,
「那他們是翻遍了多少國家的憲法民法,才發現瑞典國允許這樣的婚約?」
不得不打從心底佩服,也讚歎這對兄妹夫妻的勇氣。
是從哪部電影偷來的靈感,想到這個妙招?
「走吧!我們搬去瑞典,在那裡,誰都可以結婚。」
好一個瓊瑤小說裡的劇情。

同樣的膚色,同樣兩個人,同樣的愛情,在不同的國度裡得到不同的命運。
瑞典可以給他們一紙證書,但不保証供給麵包為愛之所需。
年輕的席諾和表妹攜手飛來,把不祝福的言語拋在家鄉那頭,
知道與否,愛情的地圖上,其實每條路都佈滿荊棘?

席諾擠破了頭想找份工作養家而被踐踏的尊嚴比較多,
還是在家鄉為爭取一紙認同被打倒的比較痛? 我大概永遠無從得知。

語言班結束之前,聽說他要飛回斯里蘭卡一趟,參加家人的婚禮,
太太當然沒辦法跟。
看他一臉無奈,小小憂愁,大概猜出這是趟掙扎的旅程。
旅費不好籌,不回去像是宣告跟家裡關係決裂,
回去了,不免要報告近況。硬著頭皮被叨唸事小,會被強押著做什麼還很難說。

往好方面想,至少爸媽還認他是兒子,家人餐會上還會有他一雙筷子。
盼望年輕的席諾,伸手就能握到瑞典的工作金杯,用他想做的電腦工程師,
供養自己的愛情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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