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饅1 

從前從前,幼稚園旁邊的菜場口,有一攤賣包子饅頭的。
老闆有著黝黑的皮膚,細細小小的眼睛,
春夏秋冬都穿白色汗衫,短袖長袖都有,BVD那種,
身材中庸,好像看的到結實的手臂肌。              
印象最深的是老闆的油頭,每根都往後挺,弧度一制,總是梳的整齊光亮。
充滿髮油,連高高的額頭都閃閃發光,他總是不茍言笑。 

整個攤子至少擺四大落蒸籠,堆在冒水氣的鋁臺子上面,常常堆的比人還高。
主要賣兩種產品,小小的饅頭,跟水煎包差不多大小的肉包子。
層層疊疊的,我永遠想不通,老闆如何記得哪一層是包子是饅頭,
還是點著紅痣的芝麻包。

「五個包子,八個饅頭」,客人點畢,
看他俐落的把蓋子掀起,空的疊到另一落的下面,
再移開兩層,手套著塑膠袋抓起五個…
好像老闆在玩移骰鐘,永遠猜的出哪個骰鐘裡面有答案。 

爸媽不是北方人,沒特愛吃麵食,家裡當然也不會做,連餃子都少。
小時候媽媽去市場買菜,常順手拎回兩袋包子饅頭,
煮鍋湯上桌,可抵過一餐中飯,或是給我和哥哥當放學後點心。
一般尺寸的饅頭,就算配上兩瓶蜜豆奶我常常仍吃不完,浪費食物又怕被罵,
所以油頭老闆賣的包子饅頭,大小實在完美,吃起來沒有壓力。 

在20幾年前,坊間還沒有「鮮奶饅頭」這個名詞出現,
油頭老闆做的小饅頭已經是了。
饅頭撕開是細緻綿密的,沒有發酵過的洞洞坑疤;
淡淡的麵香回甘,沒有西式麵包的甜膩,只有清香。
比水煎包大一些的小包子,裡面有每回都會燙我嘴的湯,

咬一口就流出來滴到衣服又要被念的肉汁,
肉餡很緊實的呈丸狀,不小心拿會滾出來。
皮很薄很密,跟饅頭的材質幾乎是相同的,
如果把肉餡單獨吃掉,皮捏捏可以變成很小很小的一塊。
特色是,永遠皮肉分離。 

「包子賣完了,換饅頭可以嗎?」生意好到常常排隊還是買不到。
現在看老闆這個邏輯感覺有些可笑,肉包和饅頭全然是不同的東西,
怎麼能交換取代呢?不過每次他這麼問,我都會答應。 

或者,就要站在街邊等那個全身沾滿麵粉的老先生,
騎著腳踏車載蒸籠來補貨。
在家裡蒸好的包子饅頭,在腳踏車後座堆的老高,好像特技表演。
然後他再載賣光的空籠子回去。 

近中午,我常常在馬路的另一頭,看到腳踏車在對面出現,
要趕緊判斷他是去程還是回程,最好方法就是看他後頭的蒸籠有沒有冒煙。
有煙,表示有包子吃;沒煙,是賣光要準備收攤了,吃不著。 

不僅是吃,包子饅頭是我記憶中,
最開始被訓練獨自拿錢買東西回家的攤子。
就跟日本電視節目比賽一樣,媽媽剛開始站在遠遠的地方看,

錢握在手上,小腦子裡不斷覆頌著要幾個包子幾個饅頭;
但每次看到老闆那個光亮的額頭對著我閃,總是支吾應的很小聲。
一怕遇到的是人多排長隊,矮小的我總是擠不過大人們,
好不容易擠到攤子前面,蒸籠堆的太高,老闆很難看的到我在下面跳…
二怕媽媽交代的數目買不到,完全沒有備案該如何?
小小孩總是不能做決策的呀!

就曾經發生過,我不知是聽錯或算錯錢,饅頭誤買了一大袋,回家吃好久。 
就這麼吃到我長大,上了國中。
有天媽媽買菜回來說包子饅頭收攤,不賣了。
他們說老闆簽中大家樂,發了財,享福去了。 

從小吃到大的東西,突然不復見。剛開始沒有太大失落,
晃眼多年後,偶爾想買包子饅頭,卻找不到一家吃的順口。
小七的大燒包,山東的大饅頭,與被童年回憶所美化的甜度相比,是無滋無味。
每每有人介紹哪間的包子好吃,節目有介紹,
我都要跟朋友聊著回憶起油頭老闆的攤子;
總是以「唉,再怎麼也吃不到了。」之感歎作討論結尾。
還曾經玩笑誇下海口說,哪天我發財,要砸大堆銀兩把老闆找出來,專門做給我吃! 

上個星期,油頭老闆出現了。在那一落落蒸籠的後面。
而我的戶頭仍舊空盪盪。 

市場的八卦消息說,他看女兒和女婿都沒工作,想把這事業傳給他們。
當然也有人傳,經過這麼多年,賭的也差不多光…
不論如何,輕輕鬆鬆有點莫名奇妙,就這樣,我小時候的包子饅頭回來了。 

前兩天媽媽買回家,我用半信半疑的態度咬一口,感覺太不真實。
是心理的想望懷念造成的感觀錯覺,還是味道本來如此?無法分辨。
原本腦細胞裡的迴路幻想,瞬間衝出腦門座落成實體東西的感覺。 
塞兩三個進肚子,味蕾和腦袋回歸現實,發現包子味道是真的有點不同;
大概是配方改變,或許是肉質跟從前的不同,說不上來差異在哪裡。
饅頭倒是忠於原味,依舊香甜,和記憶中的軟綿綿融合得很美妙。

憶起在國外,夢到燒餅油條醒來卻吃不到的心酸;
現正在口裡的包子饅頭,何止值千萬銀兩?
村上春樹說:夢想這麼容易就實現,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不懂自己何其幸運可以接到這美味的新年禮物,
或許,沒什麼道理吧,就是好吃而已!

包子內肉 

【後記】今早去市場口,老闆油頭依舊,多了幾絲灰白。
額上油亮依舊,多了幾絲歲月的溫潤,沒以前衝莽的樣子。
小時候堆高的蒸籠變矮,攤子變小。
白色蒸汽像是雪茄的餘煙,不再是以前的火山。
其實什麼都沒變,是我變了…
過了半年,女婿和女兒也不做了,菜場老攤傳說著,年輕人吃不了苦。
小時候的包子饅頭,終究只能留在記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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