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對這兩字印象深刻，是小學五年級。
某天打掃時間，隔壁老師來跟我們導師借學生，
好像是要推薦一個同學去當司儀，還是參加什麼比賽之類。
我正蹲在導師書桌旁邊擦櫃子，耳尖聽到，餘光瞄到導師看了我一眼，
思考半餉說：找芙芙去好了，那個孩子氣質不錯。
芙芙是我在班上的好朋友，身高差不多，成績差不多，同寫過班刊，
下課後偶爾會去她家玩。
十一二歲的年紀，或許有點青春期早發的敏感，
之所以會記在心裡，是帶了點忌妒或羨慕。
但真正烙印在心，「氣質到底是什麼意思？」，當時的我真的想不出來。
同儕總會被拿來比來比去，我跟芙芙的表現與聰明才智是差不多的，
一樣都很愛講話，男生都說我們恰北北，一樣天天綁著馬尾；
但我記得她的制服永遠比較新，每次便服日都穿的比我漂亮。
去過她家的同學都知道，她有好多雙漂亮的皮鞋，
衣櫥裡還有好多我們都沒看過的洋裝。
所以穿的光鮮亮麗就是比較有氣質？家裡比較有錢就比較有氣質？
不用兩秒鐘我就推翻這個答案，一定不是這樣的。
因為常聽到媽媽說很多家財萬貫的人，很沒有氣質；所以一定不是這樣的。
那到底氣質要怎樣叫做好，怎樣定義？真的不知道。
長的很漂亮，說話很客氣，就是很有氣質？好像也不是。
會唱歌畫圖彈鋼琴就是有氣質？不見得。
很有尊嚴的態度就是有氣質？形容上有點差距。
也問過很多人，每個人的說法不同，沒有一種我完全苟同。
不過，偶然我也會脫口，覺得某種行為或是某個人很有氣質，
但事後想要轉述或確切的指出，又講不出來，為什麼這樣那樣就是很有氣質。
翻字典，看註解，小說裏電影裡…那些隱隱晦晦的周邊詞，
二十多年來都似沒搔到我心裡的癢處。
從沒說出口，但非常令人不舒服，這麼生活化，看來簡單不過的兩個字，
我居然無法了解到底是什麼意思，
始終找不到一個真正能夠說服自己的心的答案。
今年的春節，我三個晚上跟外婆同睡一張床，用外婆的臥室。
家裡很好玩，每年回去的睡法都不同，要按照當年回來的人數情況安排。
大家都一對對的，或者有小孩。
從沒想過單身的福利，原來還有跟外婆同床這樁。
暗自心裡高興，可以重溫小時候寒暑假跟外婆睡一塊的時刻。
幾天假過完，我意外得到一個很棒的禮物，即終於暸悟「氣質」的意義。
白天外婆大多在廚房忙著，年輕人在客廳忙著玩，
晚上總是大半夜我才躡手躡腳的爬上床，老人家最晚六七點就起身。
老舊的彈簧雙人床上，會認床睡不好的我從來沒被外婆的夜半翻身吵醒過。
早上，不知道外婆是幾時起床的。
她在水槽洗東西，水都開很小，說這樣比較省水。
所以外婆連洗碗洗菜，都是只聞流水潺潺的幽靜。
我懶得下樓倒水喝，常拿杯子進房間。
外婆隔天遞個溫水瓶給我用，怕我在房間裡把玻璃杯打翻。
我怕外婆臨時跟我共用房間會不習慣，叫她別麻煩，
她都說她本來天天就這麼做，沒特別為了我破例的。
還說我睡覺怎麼都不翻身，是不是怕吵她？
其實那是每晚跟貓咪擠同一張床練就的工夫。
不管走樓梯，擦乳液，喝水，剔牙，咳嗽，拿電話，
洗澡，外婆做任何動作總是靜巧。包含說話的聲音。
她會問好當天大家的行程，在大夥兒還團團亂的時候就默默的換好衣服，
等著我們叫她出門。
吃完晚飯大家還在客廳聊天，她就靜靜的先去洗澡，
不占用我們排隊用廁所的時間。
外婆做任何事情肯定都以不影響別人為原則，這我從小就知道。
所以跟她生活無比輕鬆自在，即使是壓縮在很有限的空間和時間裡。
更甚，她靜靜貼心在乎周邊的人，
是不是有任何需要可以幫忙，讓別人感到舒適；
但過程中也不改變自己，因為委屈改變反而會讓周邊的人有壓力。
我一直覺得，她是如此想的。
原來這就是氣質。
氣質，就是發自為他人著想，不影響別人的情緒，不干擾別人的思考，
不打亂週遭的氛圍。
在公共場合大聲的笑鬧，為什麼叫做沒氣質？
或許隔壁的那位先生剛剛被解僱，心情糟透，聽到燦爛的笑聲讓他更傷心。
在路上摟摟抱抱，難保不會刺激到剛剛被分手的人。
在捷運上很大聲的和孩子說話，逗弄孩子，聽在不孕症媽媽的耳裡會作何感想？
你一定也有過相似的經驗，在莫名的時刻，就被莫名的事情射到，中箭落馬。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們永遠不能想像，無法猜測周圍陌生人此刻的狀態，
所以如果可以收起自己一時的喜怒哀樂，忍到回家再發洩，
不失為是一種很好的環保行為。
衣著邋遢，大聲剔牙挖鼻孔，
是在提醒大家這裡有很多細菌，最好不要呼吸否則容易生病。
邊走邊吃，容易遭到減肥女生的怨恨。
路人還會不自覺的離你遠些，免得噴到他身上。
對朋友家人亦若是，別讓他們尷尬，感覺受傷或受挫，最好感到溫暖。
若是奉行不悖，漸漸發現會牽連著帶來另個好處，就是脾氣變好，變得優雅。
為了不刺激別人所以輕聲細語，動作變緩，
身邊的人會比較少被踩到地雷，不會無故爆炸，爭端會減少許多，
自己耳根清靜，思緒也會平穩明晰。
不侵犯別人的行為，之謂有禮貌。
隨時照顧到對方的情緒，之謂有氣質。
貓咪用輕柔的身段，提醒我任何動作都要小心，
外婆用生活累積的身教，敎會我氣質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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