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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年後一周,感覺新竹臺北兩邊三天兩天的住,真的太累,

我無法專心做好任何事情,光是每天想要帶什麼、準備哪些東西就夠亂的了。

決定把在新竹住了三個禮拜的貓接回臺北,希望儘早回復正常的生活。

 

當然,從此以後生活會完全不同,但我還在掙扎,假裝一切可以回到從前。      

偶爾靠著網路跟恍如隔世的朋友們聯繫,提醒我,在醫院之外的世界仍然繼續運轉;

除了病痛,世上還有許多美好快樂的事,在原來的地方等著我。

 

回臺北還是一直睡不好,但是強迫自己在現實生活中恢復常規,

仍然有助於釋放心裡強被壓下來的感覺。

果然七天後,我崩潰了。

這路是怎麼走到今天來的?為什麼我們的母女關係會搞得如此糟糕?

我厭倦了對她生氣,厭倦了對爸爸不耐煩,但是我就是忍不住。

看到他們就一肚子火,怒氣不管有發沒發,都讓我筋疲力竭,更討厭自己也更討厭所有人。

最崩潰的是,我找了好久好久的答案,看了好多書,不斷地往自己內心問去,就是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

於是我更氣我自己。這麼笨,這麼愚蠢,這無聊的問題搞了十幾年居然還在同個地方打轉。

找不到憤怒的源頭和背後的理由,等於找不到解鈴的線頭,

繼續扯下去只是讓心情越來越亂。

好厭倦,好累。我氣的好累,也問自己問的好累。

累的不想再找答案,或許這問題註定一輩子無解。

我逼迫自己閉上眼睛,想像著現在是『媽媽已經不在』的狀態,短短五秒鐘,

我的肩頭放下了,心頭不緊了,感覺一陣輕鬆自在;似乎看見,我可以不是現在的自己,

突然間人生有了各種可能,原來這就是自由的味道。

 

睜開眼睛,再也不能否定,自己有多在乎這件事。

再也不是忽略、假裝沒看見,反正沒有住在一起就可以矇混過關的議題。

這個越打越深的結,觸角又廣又深的左右著我的情緒與整個人生。

除了生氣,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搜尋引擎上,打了無數個相關詞,翻遍線上網路書店,

每一本書都在教人怎麼當媽媽,卻找不到一本教人怎麼當女兒。

『別提要怎麼看待我們之間的關係,現在連面對她我都不會了!』我哭著對朋友說。

苦無對策,也認真的考慮去找專業諮商,很清楚那會是以年計算的漫長過程,

衡量我現在的財力會有些負擔不起。

 

書上都說:問題在自己身上,一切都要靠自己。

若真如此,怎能叫人壓力不大?天地之悠悠,所有問題皆要我概括承受,誰會受得了?

還有人說,自己成為母親之後,即有機會解開與母親之間的結。

若真如此,難不成我該為了自身的問題,去弄個小孩來生?真是太狗屁了。

這該一碼歸一碼,問題要是沒解決,還會遺禍下一代產生更複雜的糾葛,業障。

 

思緒走到牛角尖時,不止一次偷偷在心裡希望媽媽就這樣死掉好了,只為了圖個輕鬆。

還沒說完,嚇死人的黑暗面更甚,我突然看到心底有種竊喜。

媽媽生病之後,我忙進忙出停不下來,看起來盡心盡力負責又孝順乖巧,

實則是我終於逮到這絕佳好機會,向家人證明我什麼都會。

我會煮飯,會照顧別人,會做決定,有能力撐起一個家。

我不是米蟲,我很有用。

家裡要是沒有我,你們恐怕會倒栽蔥一塌糊塗。

偷得這個證明自己價值,證明在家中地位不可抹滅的機會,心情像是發了戰爭財。

明知不道德,卻又大把大把的把好處往身上攬。

 

看見如此骯髒的自己,嫌惡,想嘔吐。但換個方向,我知道這是好事。

當關係黑暗面出現的時刻,通常是事情翻轉的契機。

接著我就生病了。重感冒一個星期,沒辦法去新竹看媽媽。

這是我自己等來的,再清楚不過。事情發生的第二天起,

一直在等哪天我的免疫力會崩盤,也就是我開始誠實面對感覺,不壓抑的那天。

應該說是再也壓不住的那天...

 

好像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有意識無意識的,我都在和她作對。

媽媽是我世界的天,她掌管我,深入我生活的每個細節,我腦中的每個思考,

當我發展出不如她預期的想法時,她會用明示暗示、威脅加利誘的讓我知道,

人生中並不存在這種選項。選其他五種都可以,但是不會有我心裡想的那一種。

至於五個選項中,最終是哪個,就隨便我了。於是她自詡是開放民主的現代媽媽。

 

我們的關係是緊密的,我的嘴裡無時無刻掛著她的話語,

即使我心裡會覺得一絲絲不太對勁,卻在某種層面,不斷仰望著她,

抱著懷疑的態度,依循她的路途指標走著。

我身上的美感是她培養的,對音樂的喜好是她啓蒙的,料理家事是從小看著她做而學來的。

曾經因為說謊被打過,從沒有因為考試少一分被罰過。

自從小學寫過一次情書被她發現以後,後來的日記應該都是被她讀過的。

或許我意識上不想承認,所以還是繼續寫著。

她嘴上沒說過,卻用徹頭徹尾的身教告訴我,學歷不重要,

找個好老公結婚生小孩,胼手胝足打造一個家就是我該追求的完美人生。

然而,從青春期到現在,她對我的男友雖沒反對,也沒多麼滿意過。

 

媽媽認識我的每一個好朋友。我的姐妹淘來家裡做客時,無不和媽媽相談甚歡,

大家都羨慕我有個風趣健談的先進媽媽。只有我心裡清楚,媽媽的權威是不容挑戰的。

 

我們會一起逛街買東西,聊周遭人的八卦。媽媽總是止不住的評論,

我大多時候會跟她一鼻孔出氣,即使心裡有反對聲音,我也不會讓它太大聲。

跟親人有什麼好爭論?

 

我們第一次撕破臉的大吵,是她不想讓我出國唸書。要我答應只去一年的前提下,還是成行。

後來還被我多凹了好多年,直到畢業。

忘了從什麼時候,我偶爾不同意她的價值觀,她做事的方法。

或許我看到一種米養百樣人,世界原來有許多出乎意料的選項可以想。

相異背景民族的人對待問題的方法可以完全相反。

小爭執越來越多,也有幾次稱得上是感情的傷筋動骨。

我慢慢理解,她控制欲強烈,母女關係除了緊密之外,一直有我非常害怕碰觸的糾葛。

 

現在知道,她這種稱為控制型的媽媽。

我們之間形成一種強烈彼此需求的關係,但我又強烈的想掙脫。

偏偏我個性太心軟,別人說什麼我都信,尤其是媽媽說的。

東方儒家教育的遺毒加上媽媽從小的洗腦,我不敢讓自己討厭她。

『媽媽對妳這麼好,從小衣食無缺,要什麼有什麼,請問有什麼好抱怨?』

『妳這樣的童年叫做殘缺?叫做陰影?不要笑死人了。

那些從小沒爸沒媽,父母離異的,家暴酗酒吸毒的家庭該怎麼辦?』

 

母親給我的照顧就是如此無微不至,如此面面俱到,光鮮亮麗,捧在手心的樣子,

完美到讓我要挑剔都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口,

整件事情最恨的是,沒有地方讓我恨。

啞巴吃黃蓮。

我去檢討原生家庭帶來的問題,只怕是淪于『另一個過太爽的人在無病呻吟』,

或是『自以為是靈性成長卻其實是被害妄想』的言論。

越這樣想,就越自責越內疚,於是越生氣,不斷的惡性循環。

 

是的,我就是這麼負面,無時無刻帶著批判的眼光在批判我腦內的聲音。

我還在花時間努力的說服自己,這不全是我的錯,或許天生太敏感,

媽媽不是有意要傷害我,但不知為何,我就是受傷了。

受傷就是受傷了。我該怎麼做才能讓傷口止血,疼痛減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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