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糖田2 

星期六晚,疲憊著帶著兩塊豆腐回家,想煮味噌湯。

媽媽坐在客房床上,聽她偶爾咳兩聲,看起來很不舒服,爸說媽媽重感冒。

豆腐還沒下鍋,探頭進房問她食材先放哪樣好?她支吾沒正面回答。

喉嚨痛不想說話吧我猜。

『怎麼又感冒?這麼容易患感冒。』心裡不耐煩的犯滴咕。

 

隔日早我趕著上班,爸媽提了菜準備開車回新竹的家,我進浴室前問了句:

『你們要回去囉?冰箱裡有買我的菜嗎?』

媽媽聽了急切想交代魚放在冰櫃,卻嘰哩瓜拉的一堆不知在說啥。

平時她也常因為性子太急,說不清楚更惱怒,惹得自己越講越生氣,

但這反應聽起來明顯的不對勁。

我更不耐煩了,皺著臉:『妳怎麼講話這樣啊?』

爸爸接著代答:『醫生說她是病毒感染引起的顏面神經失調。』

感冒會這麼嚴重?真是!

 

惱怒且不安的過了星期天。

星期一早,電話三番兩次打,哥哥中午帶媽進東元醫院,急診室稍作處理後,

直接安排住院。媽媽中風了。

第二天從腦部斷層看到左腦有一個小小的阻塞,因為症狀輕微,主要只有說話不清楚,

右手一點點無力。其他一切都好。

醫生巡病房,瞄兩眼就走,直說小中風,好好復健不要緊的。

心想,這樣慘還叫小中風,那什麼是真中風?

 

正值寒流,我在醫院過了兩夜。冷風不斷從窗縫灌進來,

事情發生至此,大概四天未曾闔眼。

但我不感覺累,只是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此刻可以做些什麼?

應該要做什麼?心裡不知道怎麼反應,只好一直催促腦子反應。

一直保持忙碌,手腳沒有停過。

推著點滴陪媽媽上廁所,幫她買飯,整理床邊雜亂的物品,打電話問藥局她平常拿的藥名。

 

媽媽心情看起來還好。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嚴重,只想快點回家,要過農曆年了....。

前日早餐她想吃包子和杏仁茶,我覺得真過分;

生病這個當口,還想吃又油又鹹又甜的東西,當然不能如她的願。

買了番薯和無糖豆漿回去,遭她白眼瞪好幾下。

第一時間,我把受傷的感覺壓下去,好好的勸,

這病是警告,好幸運不算阻塞的太嚴重。所以今後飲食一定要注意,沒有第二次機會了噢!

反正這輩子也吃夠本了,世界上什麼好吃的我們沒吃過,現在開始就清清淡淡吧。

 

小無敵第一天看到奶奶這樣,嚇得不敢和她說話。

我從醫院回來洗澡,他趕緊問我:『奶奶現在可以說話了嗎?』

想到心就疼,孩子感受的震驚與恐懼可能是我的十倍,我也不知怎麼安慰他。

最心疼奶奶又說不出口的,是五歲的小侄。

 

住院第三天,情況明顯好轉,講話有力氣多了。

四天後,遇到了第一個週末,因醫院放假日沒有復健,點滴也不打了,

決定出院,日後再來復健科掛號。

但出院當天早上,就感覺她走路平衡非常差,講話也變得更不清楚。

晚上在家因為沒站穩就摔了一跤。

當時我在臺北上課,忙著和學生請假喬時間,順便請教了一下醫師家長,

才知道中風的症狀並不會時好時壞,要仔細的觀察,

一個月都沒有變壞,持續好轉才算是穩定,最怕是有更大的血管阻塞發生。

 

隔天早上哥哥來電說媽媽情況不太對,我主張還是快帶去急診室。

到了新竹臺大醫院,立刻被安排住院,確定不能回家過年。媽媽哭了。

不能回家過年有差別嗎?我不太能理解,現在解決問題最要緊,誰還管過不過年!

中午12:00的學生走進我的教室,電話簡訊同時響起,

哥哥說腦部斷層已經照過,阻塞範圍不小,且疑似腦幹中風。

我安慰自己,媽媽既然都到醫院了,醫生一定會妥善處理,著急也沒用。

轉頭對學生說明,不好意思等我一下,讓我想想現在該怎麼辦。

她很體貼的陪著我坐了兩分鐘,我還是決定取消下午的課,立刻去新竹。

 

週末的仁愛路上全是樹葉間透下的光影和暖風,望著路邊間間高級餐廳,

覺得一切離我好遠,什麼時候會再度有機會來到這邊?

全身上下的細胞兵荒馬亂,胃和腦都揪成一團,

我很盡力的在心裡大叫自己要冷靜,卻總忘記大口呼吸。

叫了計程車,逼迫自己先回家收行李。

MIU沒看過我這麼用力的拉行李箱,廚房臥室的胡亂奔跑,

手抖的沒辦法拿穩東西,抓到就往箱子裡丟。

 

沒想過這一天會發生在我身上,這麼突然,這麼早。

窗外的冬陽正烈,霸怒地驅趕走幾天前的寒氣。

雙手在黑色的行李箱中翻攪著,擠壓著,

我看不見藍的天,卻記得斜射進客廳的光是空洞的顏色。

腦幹中風是什麼?腦幹是什麼?是管呼吸系統的那個?

還是延腦?儘量讓自己回想國中健教課本內容,某部分的知覺卻是不願意想起。

不願意知道腦幹是什麼意思。中風了會怎麼樣。

不願意明白這一切代表什麼意義。

不願意聽見醫生說一些統計數據的百分比。

不願意告訴自己這噩夢很快會過去,因為我急著叫醒自己好面對現實,

即使非常非常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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