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收到了一個包裹，
一個原本以為不會到我手上的包裹。
生殖中心為了答謝我把故事給他們拍成微電影，
寄了小禮物來瑞典。
兩隻九個月的小人，醒著的時刻像水蛭一樣黏在我身上，
離開同一個空間一秒鐘就哭，接著要用10分鐘來安撫。
我每日早上醒來到晚上昏倒在床上，不知怎麼地時間就不見，
收禮物這樣的事就被我放在電子郵件的角落，
直到信箱裡收到郵局通知，要我申報來自台灣的包裹內容物和收據；
近年來歐洲太多人買淘寶，這萬萬税的國家當然不能放過，
於是只要非歐盟寄來的包裹多少會被刁難，為了要扣稅。
我翻了翻白眼上網寫『這是禮物，不是購物』。
然後隨即忘了它。 過了七天，郵局又來信又寄email催我要申報....
用瑞典人的邏輯來看，這肯定是個無限迴圈。
尿布泡奶，煮飯餵食，吵鬧討抱已是日常的無限迴圈，
實在懶得多承受一個無謂的迴圈，
郵局包裹要寄來要退回都隨它去，
最糟，就是包裹永遠不會到我手上。
又是一個不知道在趕什麼時間的早晨，
郵差忙亂的腳步和匆促的電鈴，包裹被塞到我手上。
收到了也好，我沒有太多期待，
直到真的打開箱子， 情緒才莫名的開始沸騰，
因為那熟悉又被遺忘的香氛，是屬於那棟大樓的味道，
緩緩的從包裝紙盒飄進我的鼻子裡。
送子鳥為了不要讓我們這些客戶覺得一天到晚跑醫院，
把獨棟大樓弄的像美術館或星級飯店，空調裡還點上特殊的香氛，
每次去那裡待個半天，回家後衣服和包包還會存留那淡淡舒服的味道。
嗅覺和音樂一樣，讓人瞬間穿越時空隧道，
重新打開當時的心情盒子， 我喜歡香香，
而那棟大樓裡封存的事情和記憶，豈止是香香而已。
獨自踏入那棟樓裡，白天晚上，再次踏出那棟樓，
陰天或者刮大風。
手術後自己一個人到樓上去用餐，
大落地窗邊刺眼的太陽， 抽血後的等待，照超音波的忐忑不安。
就算是開著手機，帶本書看都不能專心；
偶爾在沙發區聽到別人的故事，
好消息壞消息參半，我心想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考場。
誰又是主考官？大家的考試卷每張都不一樣，而且程度差距懸殊。
透過大玻璃窗呆呆的望著對一大張用帆布裱起來的招牌，
畫著俗又有力的一隻鴨子站的直挺挺，毛筆字體的薑母鴨三字，
全都褪色了。
從來沒看見那間店開過，可能早就歇業了吧！
宇宙只剩下我一個人面對。 後來幾次我練皮皮，
如果知道等的時間過長會跟櫃台說一聲，
過大馬路到對街的家樂福星巴克，裝悠閒的坐著。
其實內心翻騰著各種擔心假設和懷疑人生。
怨天怨地在大雨中坐公車到城隍廟去拜拜，
雀躍又不能說出口的在大遠百旁邊逛街，
那些錯綜複雜的心情，挫敗的、疑惑的、不甘心的到不敢相信的，
只有我一個人接收。
雖然手機的另一頭有好多朋友陪著我，
爸爸和哥哥甚至是阿滿都會開車來接我，
但那些比孤獨更孤獨的時刻，如同此時箱子裡飄出來的香氛，
只有我聞的到。
只有在我的腦子裡。 回憶沒有分好不好，
當它排山倒海來的時候，常常會讓人承受不住，
其中最大的落差，是獨自一個人的存在。
現下的慣常，是有兩隻人黏在我身上，
與當時的孤獨感對比，簡直謬誤且不可思議。甚至有點懷念。
所有事情不論結果，過程中的酸楚血淚不會被抹去。
或許會選擇性的褪色，如同那間店不知道多久沒營業了，
但薑母鴨招牌還是留著。
即使我至今仍不解自己為何如此幸運，
當上兩個可愛寶寶的媽。
即使至今看著兩張熟睡的小臉，依舊不敢相信他們曾經住在我的肚子裡。
即使將來他們成家立業，我還是不會忘記那些磨人的經驗。
即使現在忙到沒有自己，仍會想起那些比孤獨更孤獨的時刻。
台劇『未來媽媽』看完了，哭了好多集。
在小孩九個月大的今天，赫然發現，這幾年來承受的壓力究竟有多大。
身體表現好壞的壓力，心情調適的壓力，
門診時間吃藥打針時間年齡時間老公沒時間的壓力，
小孩是否養的大的壓力，每一個環節都不容出錯的壓力。
但是這些有多少是我可控的？醫生可控？先生或家人可控的？
還是老天爺說了就算？
既然幾乎通通不可控，那我到底獨自面對的又是什麼？
原來我不孤單也不特別，那些痛苦掙扎懷疑人生的時光，太多人經歷過。
後來有人笑有人哭，有些伴侶體諒支持，有些伴侶完全缺席甚至光會扯後腿。
不論哪一種狀況， 但那些全宇宙只剩下妳一個人面對的光景，
我想寫出來，想告訴你，我有過。
這樣是否會讓你好過一些？ 妳在面對那面大玻璃窗發呆的時候，
陽光燦爛卻食之無味的餐廳裡，
走出大門卻不知道怎麼回家的徬徨中， 我也在；
還有好多別的女生也在。
過去和未來，我們在那個淡淡的香氛裡共感著。
說實話我還不清楚這條路，有沒有讓我變成更好的人；
可以確定的是， 沒有走上這條路的平行宇宙裡的我，
和現在的我唯一的不同， 就是我記得那棟大樓裡淡淡的香，
而且每次聞到那個味道， 我就可以和所有未來媽媽共感一次。
我想拍拍你們肩膀說，
那些比孤獨還孤獨的時刻，我們真的都有過，其實沒有人是孤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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